古人相信不良乐律会使人体罹患疾病。《论衡·纪妖篇》载师旷鼓琴的故事就表达了这一观念,谓:“师旷不得已而鼓之。一奏之,有云从西北起:再奏之,风至,大雨随之,裂帷幕,破俎豆,堕廊瓦,坐者散走。平公恐惧,伏于廊室……平公之身遂癃病。”反之,优美而又合乎韵律的音乐则能使人心情愉悦、身体健康。《太平经·某诀》云:“故举乐,得其上意者,可以度世……上得其意者,可以乐神灵也。”指出,只有洞悉韵律的精微之旨才能与神祗相沟通,进而使人彻悟真道而得度俗世。
《太平经》一书记载了我国古代最早的道教音乐理论,认为音乐具有养生除病等功能,如谓:“故举乐……得其中意者,可以致平,除凶害也;得其下意者,可以乐人也……中得其意者,可以乐精下得其意者,可以乐身。”其中的《钞》壬部也说:“饮食作乐,以止灾去凶邪也。”
音乐养生思想,可以追溯到先秦时。例如,孔子就曾强调“乐”的教化功用,并提出了“乐德”、“乐语”、“乐舞”等说法。又如《吕氏春秋》中《大乐》、《侈乐》、《适音》、《古乐》、《音律》、《音初》、《制乐》等篇也都谈到了乐律问题,尤其《侈乐》篇所载有关音乐养生的一番论述堪称精辟:“乐之有情,譬之若肌肤形体之有情性也,有情性则必有性养矣。寒温劳逸饥饱,此六者非适也。凡养也者,瞻非适而以之适者也。能以久处其适,则生长矣。生也者,其身固静,或而后知,或使之也。遂而不返,制乎嗜欲,制乎嗜欲无穷则必失其天矣。”《太平经·诸乐古文是非诀》云:“故古者圣贤调乐,所以感物类,和阴阳,定四时五行。阴阳调,则其声易听;阴阳不和、乖逆错乱,则音声难听。弦又当调,宜以九九,次其丝弦,大小声相得,思之不伤人藏精神也。不调则舞乱,无正声音,不可听,伤人藏精神也。”也就是说,音乐的功能乃在于“感物类,和阴阳,定四时五行”。音乐的宗旨在于一个“调”字,即是说:乐律讲究的是阴阳之间的和谐与配合。概言之,上述引文均着意于强调韵律和谐的重要性。经文已指出:协调有序的音乐可催人奋进,更不会损伤人的脏腑和精神;反之,乐律不调就将使身心受伤害,从而引发疾病。故而,《钞》壬部精辟地概括说:“乐声正天地阴阳五行主语言也。”
从现代科学角度看,音乐在疾病治疗领域中所起的作用,乃是通过调节人的心理状态来实现的。显然,《太平经》对此已有朦胧的认识,故所言“乐”字乃包含了两层涵义:乐律和快乐。从语义上分析,它们分属于两种不同性质的语辞概念:一种是外在的符号形式,一种是内在的心理体验。然而,二者间又是彼此沟通的:和谐的韵律使人产生美好的心理体验,也能保持内心的愉悦,此即《礼记·乐记》所言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主动,物使之然也。”人通过感官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)来感知外部世界,由此产生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等七种情志。这七种情绪的异常波动,也是引发疾病的重要原因。对此,秦汉典籍多有论述,如《淮南子》中《精神训》云:“人大怒破阴,大喜坠阳,大忧内崩,大怖生狂”;《诠言训》曰:“凡治身养性,节寝处,适饮食,和喜怒,便动静,使在己者得,而邪气因而不生,岂若忧瘕疵之与痤疽之发,而豫备之哉!”《太平经》对此亦有认识:“养生之道,安身养气,不欲数怒喜也。”《太平经圣君秘旨》也从“守一”角度给予阐发:“夫欲守一,喜怒为疾,不喜不怒,一乃可睹。”对于触发喜怒之原因,《太平经》之《致善除邪令人受道戒文》分析说:“时时怒喜,不能自禁止,皆为邪所误也。”所谓“邪”,是指心中之情欲,而乐律则能使烦躁的心情归于宁静。《太平经》中所说乐律对治病的积极意义也正是借助于这一途径而发挥作用的,《乐怒吉凶诀》说:“乐而得大角上角之音者……凡物乐生……肝气为其无病……其恶者悉除去……南方征之音,大小中悉和,则物悉乐长也……赤气悉喜,赤神来游,心为其无病……故得黄气宫音之和,亦宫音之善者亦悉来也,恶者悉消去。得商音之和,亦商音善者悉来也,悉者悉消去。得羽音之和,羽音善者悉来也,恶者悉去”。意思是:迎合音律会使肝心等不出现疾病,并可将这些部位所患旧疾一律消除。这也恰契合于《吕氏春秋·音初》篇中所持观念:“凡音者,产乎人心者也。感于心则荡平音,音成于外而化乎内。”
“怒”与“乐”,堪称是一对孪生兄弟。在通常情况下,人的情绪多,会因为环境等客观因素的影响而波动于喜怒之间。据此,《太平经》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:“怒”与“乐”由于功能上的分歧而导致了彼此间的制约与克杀。如《乐怒吉凶诀》云:“凡乐者,所以止怒也;凡怒者,所以止乐者也此两者相伐,是故乐则怒止,怒则乐止。是故怒者乃生刑罚,斗之根也;喜乐者,乃道德之门也。故当从之,使生道德之根,勿止之也;止之,反且生刑祸之门也。”古人已认识到,内心情境的抑郁或烦闷都不利于人体养生,更有碍于治疗疾病。音乐则能缓解心理压力、激发心情的愉悦,借此冲淡焦虑等不安情绪影响。所以,积极向上的快乐体验始终是音乐所追求的目标。诚如学者俭郁桦先生所说:“因为音乐是快乐的表现,所以只有理解快乐的含义才能清楚地理解音乐。”乐律,经过由外而内的转化,得以实现其对生命的积极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