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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熬到小中年

我一直以为中年男人,尤其是中年将至的“小中年”男人,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个群落,也是最烦恼的一个群体。

少年时,可以豪情万丈、指点江山;青年时,气吞山河、大江东去;可快到了中年时,却只能自言自语,任孤独缠绕,任烦恼生生灭灭。

所谓孤独烦恼,其实是无法倾诉。而无法倾诉,是因为你不能倾诉。

你不能因为至今一家三口人还挤在一间单房里去发牢骚,谁让你挣不来钱呢,是你没有本事,你又不是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;你不能因为事业无成,而怨天尤人,谁让你没有能力呢,年轻时干什么去了;你不能因为你在外面受了欺负,而回家去向老婆诉苦,那样日子一久,你就不仅在外面受气,回家来也要受气。

你要千方百计地存钱,为了孩子上学,为了买套大点的房子,为了自己哪一天会下岗,为了养活乡下的老爹老娘,不存钱行吗?

在资金积累期的“小中年”最不能找情人。找年龄大的,不甘心,觉得委屈了;找年龄小的,体力精力又撑不住,本来以为自己挺时髦,可一交锋,才发现自己已落后了年代。与小情人交往,最累的莫过于要仿作少年状,陪她打游戏机,参加派对、外出旅游;最烦心的是莫过于小情人闹小脾气,为博一笑你得放弃所有尊严;最头痛的莫过于在家里接听小情人的电话,你要一边编出不能出去的让小情人信服的理由,还要给身边静听你电话的老婆编出更充分的理由解释这个电话。

“小中年”时期的男人特别累。累得要照顾别人的面子,还得要照顾自己的身体,夜深人静时,冷饮一袋便宜的“市民奶”,伸伸骨质增生的腰板,排列明天要做的事。你得顶着孝道之名去给双方父母过生日,要领老人看病,要四处寻找老人道听途说的偏方,还要时常聆听老人对你的革命教诲。无论你是不是成功者,你都得在你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结婚时,送上一笔不菲的“见面礼”,子侄辈若有事求上门来时,你咬着牙得说“能——办”。

最关键的是,“小中年”男人不能发火。人家二十七八耍脾气,那是欠成熟,五十多岁那是更年期,七八十岁那是“老小孩”,你闹,算什么?你能找出理由吗?你只能把所有的痛苦、忧郁、迷茫、愤怒压在心底,千万不能找人诉说,那样会被人认作你是个没出息的“小男人”。要是你一时想不开……,那更糟了,会被许多学者专家在心理健康讲座上,当作一个例子讲来讲去,让你死不安宁。没办法,只有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,喝上二两“老白干”,解解烦恼,然后长叹一声,转而再笑容满面地挺直腰板出现在众人面前,任人夸你“正是好年纪呀”。

“小中年”时期,还是尴尬时期。望前面,是寂冷的落日;回头看,是热烈的朝阳。看透了一切荣辱名利,又摆脱不掉荣辱名利,甭管什么事,总觉得自己还有力气,可攀登一半,却又气喘吁吁,只想早早卧榻而眠。

那日屋中静坐独思,儿子吹起了斯塔米茨的乐曲,小调式的曲子听起来忧郁而婉丽。

我说,真好听。儿子回答,好听,要是换了法国的“诺曼底”牌管子吹得还好听。我脖子一梗,咱买呀!儿子兴奋,爸爸你真棒,一万二,快拿钱来。

我大声大气,咱……买……,说完,扭过身,背过脸。

看窗外淅沥小雨和纷飞落叶,才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中年将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