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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传奇

唐代的文言短篇小说,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,后人称为唐传奇。

唐传奇的繁荣及其原因

中国小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还处于萌芽阶段,当时大量的是记述神灵鬼怪的志怪小说,少数记人事的小说如《世说新语》,则多记上层人士的谈吐和轶事。这些小说,大抵篇幅短小,文笔简约,缺少具体的描绘。到唐传奇产生,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。唐传奇内容除部分记述神灵鬼怪外,大量记载人间的各种世态,人物有上层的,也有下层的,反映面较过去远为广阔,生活气息也较为浓厚。在艺术形式上,篇幅加长,“叙述宛转,文辞华艳,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,演进之迹甚明”(鲁迅《中国小说史略》);部分作品还塑造了鲜明动人的人物形象。唐传奇的出现,标志着中国古代短篇小说趋于成熟。宋洪迈说:“唐人小说,不可不熟。小小情事,凄惋欲绝,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。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。”(《唐人说荟》例言引)他把唐传奇同唐诗相提并论,给予很高的评价。

唐传奇的繁荣,有一定的历史、社会原因。

唐朝统一中国以后,长期来社会比较安定,农业和工商业都得到发展,象长安、洛阳、扬州、成都等一些大城市,人口众多,经济繁荣。为了适应广大市民和统治阶层文娱生活的需要,在这类大城市中,民间的“说话”(讲故事)艺术应运而生。当时佛教兴盛,佛教徒也利用这种通俗的文艺形式演唱佛经故事或其他故事,以招徕听众、宣扬佛法,于是又产生了大量变文,促进了“说话”艺术的发展。从民间到上层,说话普遍受到人们的喜爱。郭湜《高力士外传》记载,唐玄宗晚年生活寂寞,高力士经常让他听“转变说话”即说变文和小说以解闷取乐。王建《观蛮妓》、吉师老《看蜀女转昭君变》诗,都说到了女妓演唱王昭君的故事。《目连救母变文》的故事则为白居易、张祜所熟悉和引用(孟棨《本事诗》、王定保《唐摭言》)。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续集《贬误》篇记他于太和年间观杂戏,中有“市人小说”,讲名医扁鹊的故事。所谓“市人小说”,即指街坊艺人讲说的故事。当时文人聚会时,也有以“说话”消遣的。元稹《酬白学士代书一百韵》诗:“翰墨题名尽,光阴听话移。”自注:“乐天每与余游从,无不书名题壁,又尝于新昌宅说‘一枝花话’,自寅至巳,犹未毕词也。”“一枝花话”讲的就是白行简《李娃传》所记的故事,历四个时辰,即今八个小时尚未讲完,可见叙述非常细致。在某些唐传奇篇末,往往述及本文的写作是由于朋友间的“说话”,如“昼宴夜话”(《任氏传》)、“宵话徵异”(《庐江冯媪传》)、“话及此事”(《长恨传》)、“因话奇事”(《续玄怪录·尼妙寂》)等。文士间流行“说话”风气,其“说话”艺术又很细致,是促使唐传奇大量产生并取得突出成就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唐代科举取士,重视文学。在各科中,考试诗赋杂文的进士科最受重视。士人应试之前,常以所作诗文投献名公巨卿,以求称誉,扩大社会名声,为考中进士科创造条件,当时称之为“行卷”。传奇文也常用作“行卷”。宋赵彦卫《云麓漫钞》说,“唐代士人行卷,逾数日又投,谓之‘温卷’,如《幽怪录》、《传奇》等皆是也”。传奇以叙事为主,文体近于野史,中间常穿插诗歌韵语,结尾缀以小段议论,即所谓“文备众体”。唐代后期传奇专集产生颇多,大约同这种“行卷”、“温卷”风尚有关。但赵彦卫的说法,在唐宋文献资料中缺乏有力佐证,因而有的研究者对此表示怀疑。

魏晋南北朝作者把小说作为记录异闻奇事的野史一类看待,略叙梗概,不讲究语言的藻饰。《文心雕龙》详述各种文体,下及谐辞隐语,于小说一类却只字不提。说明在当时区分文笔,注意藻绘的风气中,志怪记人之类的小说,因缺乏文采而不为论者所重视。唐传奇情况则大不相同。鲁迅说:唐人“始有意为小说”,认为“传奇者流,源盖出于志怪,然施之藻绘,扩其波澜,故所成就乃特异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,谈祸福以寓惩劝,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,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,甚异其趣矣。”(《中国小说史略》)这就指出了唐传奇作者是有意识地进行文学创作,虚构曲折情节,注意语言华美,富于文采与意想,从而取得了突出的文学成就。

继南北朝之后,佛道两教在唐代有进一步的发展,在社会上广泛流行。两教的经典和文艺作品,如变文、壁画等其中包含着不少情节离奇曲折、想象丰富奇特的故事。它们对一部分唐传奇(主要是神怪一类作品)的题材、构思以至细致的描绘有一定影响,同时也给它们羼入了大量宗教迷信的杂质。

唐传奇的发展过程前期(自唐初至玄宗、肃宗时)

前期作品现存很少,质量也不及中期,但已显示出唐传奇的特色和创新精神。

唐传奇中最早的《古镜记》,相传为隋末唐初人王度作,内容不脱六朝志怪小说余风。它以古镜为线索,把十多个怪异故事联缀起来组成长篇,叙述较为细致,较之笔记式的六朝小说是一大进步。《补江总白猿传》一般推测亦为前时期作品。作者不详,内容属志怪一类,情节较曲折,描绘也较具体生动,初步显示出唐传奇的艺术创新特色。《古镜》、《白猿》两篇,标志着中国小说从六朝志怪向唐传奇发展的过渡形态。

高宗、武后时,有张所撰《游仙窟》,自叙途中夜投大宅,逢两女子宴饮调戏,停一宿而去。内容轻薄,似为狎妓生活的反映,文辞华艳浅俗,特多骈俪语句,且常穿插诗歌韵语,体制与唐代民间讲唱文学相近,当是受其影响。

玄宗、肃宗时,史称盛唐。这时期诗歌繁荣,传奇相对显得寂寞。当时张说曾作传奇文。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》卷上《鹦鹉告事》条载:长安豪民杨崇义为妻刘氏及其情夫谋杀,他人莫知。后因堂前架上鹦鹉告发,始得破案。朝廷因“封鹦鹉为绿衣使者,付后宫养喂之。张说后为《绿衣使者传》,好事者传之”。同书卷下《传书燕》条载:长安豪民郭行先之女绍兰,嫁富商任宗。任宗南下经商,经年不归。绍兰吟诗系于燕足,燕果南飞递与任宗。宗次年遂归家。“后文士张说传其事,而好事者写之”。但张说的这两篇小说原文均已失传。另有《虬髯客传》、《说郛》、《虞初志》皆题张说作,但尚缺少更确凿可靠的证据。

张《游仙窟》、张说《绿衣使者传》等,都描写了市民生活,说明这时期的传奇,有些已在内容题材上摆脱了六朝志怪小说传统,着重表现人情世态,向新的领域扩展。

唐前期也产生过一些小说专集,如唐临《冥报记》、赵自勤《定命录》、戴孚《广异记》等(顾况《戴氏广异记序》)。这些专集原书已佚,部分保存在《太平广记》中。内容大抵记述神怪和因果报应之事,沿袭六朝志怪传统,缺少创造性、文字一般也颇简质,仅少数篇章叙述较为宛曲。又有牛肃的《纪闻》。记述内容稍广泛,有些篇章颇有文采。例如《吴保安》写吴保安、郭仲翔两人生死不渝的友谊,描叙细致动人,《新唐书》曾采其事入《忠义传》。它和《虬髯客传》虽一写实事,一为虚构,但都是表现侠义一类人物,突破了志怪的传统。

中期(自代宗至文宗时)

这是唐传奇的繁荣阶段,作品多,名家也多,一些最优秀的单篇传奇,几乎都产生在这一时期。鲁迅曾指出:“惟自大历以至大中中,作者云蒸,郁术文苑,沈既济、许尧佐擢秀于前,蒋防、元稹振采于后,而李公佐、白行简、陈鸿、沈亚之辈,则其卓异也。”(《唐宋传奇集》叙例)这时期的传奇作品,从内容题材上看,大致可分为神怪、爱情、历史、侠义诸类。其中有些作品内容交叉,如神怪兼爱情类的题材就很多,其他题材也有结合的。

(1)神怪类。讲的是神仙鬼怪一类故事。题材虽沿袭六朝志怪小说的传统,但内容、形式都具有新的特色。沈既济《枕中记》、李公佐《南柯太守传》,分别写卢生、淳于棼于梦中位极宰相,权势煊赫,梦醒觉悟,皈依宗教。主题为表现人世荣华富贵如梦境之空虚,不足凭恃。题材接受南朝志怪小说《幽明录》中《焦湖庙祝》的影响。但《焦湖庙祝》全文仅百余字,写杨林在枕中婚宦得意之事不过数十字。叙述简略;《枕中》、《南柯》两篇则篇幅较长,描绘具体,委曲细致,显示出“施之藻绘,扩其波澜”的特色。而且由于把梦境中的仕途荣遇与波折铺叙得淋漓尽致,也间接反映了当时朝廷和官场的某些情况,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。此外,《古岳渎经》、《庐江冯媪传》、《三梦记》、《周秦行纪》等,或述神鬼,或记奇梦,也属于这一类。

(2)神怪兼爱情类。沈既济《任氏传》,写狐精化为美女任氏,与贫士郑六同居,任氏不仅艳丽非凡,善良聪慧,并能抗御强暴,形象动人,为后世《聊斋志异》等着重写狐精故事的先导,故事文笔也较其《枕中记》更为细腻。陈玄祐《离魂记》,写张倩娘为了追随爱人王宙,魂魄与躯体相离。李朝威《柳毅传》,写书生柳毅传书搭救洞庭龙女脱离困境后,几经曲折,终于与龙女结为夫妇,情节离奇,性格鲜明,铺叙细致,文辞华艳,为唐传奇中的杰作。李景亮《李章武传》,写李章武与华州街坊妇女王氏一度热恋,王氏病故后,鬼魂与重游旧地、夜居其宅的李章武追叙欢情。汪辟疆称其叙述“文笔婉曲,凄艳感人”,并谓《聊斋志异》专学此种笔法(《唐人小说》)。这些篇章,实际写的都是以爱情婚姻为主的人情世态,如果剥去其神怪外衣,就是优秀的爱情小说,另外,沈亚之《湘中怨解》、《异梦录》、《秦梦记》三篇,也属这一类作品。叙事虽较简约,但多诗歌,饶有韵致,表现出作者要眇的情思。

(3)爱情类。除上述以神怪形式出现的爱情故事外,还有一些专写人间爱情的传奇。如许尧佐《柳氏传》,写诗人韩翊(一作“韩翃”)与柳氏相爱,经动乱离散,最后团圆的故事。此事也见于孟棨《本事诗》,当为实事。又如白行简《李娃传》,写荥阳大族郑生热恋长安倡女,屡经波折,几经丧生,终获美好结局。蒋防《霍小玉传》,写陕西李益与长安倡霍小玉相爱,后登第授官,遂致负心。这两篇传奇,都以世族子弟与妓女的恋爱为题材,有其现实意义。唐代士人以娶名门女子为荣,因这种联姻有利于仕进和提高社会地位。世族子弟溺爱倡妓,一般说来只能是暂时的风流韵事。李娃在郑生登第授官后,要求离去,并劝郑生“当结媛鼎族”。霍小玉也自知与李益的同居生活不能持久,只求暂度八年,当李益满30岁时,再“妙选高门”。这里反映了森严的阶级界限和真挚爱情之间的深刻矛盾。两篇传奇的主要人物性格鲜明突出,情节曲折,波澜起伏,文笔细腻生动,与《南柯太守传》、《柳毅传》、《虬髯客传》等篇,共同标志着唐传奇艺术的高峰。在这类作品中,元稹的《莺莺传》也很著名。篇中刻画莺莺性格尤为深刻细致。

(4)历史类。以陈鸿的《长恨歌传》和《东城老父传》为代表。《长恨歌传》前半写唐玄宗宠幸杨贵妃,朝政腐败,招致安史之乱,暴露了玄宗后期的黑暗现实。后半写杨妃死后,玄宗日夜思念,有蜀地方士为至蓬壶仙山访得杨妃,故事纯出虚构,但叙述宛曲,富有情致。同时有白居易所作《长恨歌》与传文相配合。《东城老父传》写贾昌少年时以善于斗鸡得玄宗爱幸,声势煊赫,从侧面反映了玄宗后期的荒淫生活。后安史乱起,昌家道中落,依佛寺为生。文中写斗鸡一段较生动,但大部分叙述质直,不及《长恨歌传》文采斐然。唐玄宗当国近五十年,是唐代由盛转衰的一个关键性历史人物。他前期励精图治,英明有为;后期迷信方士,耽溺女色,信用奸佞,招致祸乱。他又长于诗歌音乐,富有才艺。因此关于他和开元天宝年间人物事件的传说特别多。唐人诗文、笔记、小说中也有许多有关他的歌咏和记载。小说除上述陈鸿二传外,尚有吴兢《开元升平源》(一说陈鸿作)。郭湜《高力士外传》等,但文笔都较朴直,缺少文学性。

(5)侠义类。这类小说在唐中期还较少。李公佐有《谢小娥传》。写谢小娥的父亲、丈夫为盗申兰、申春所杀。小娥女扮男装,佣于申兰家,终于设计杀兰擒春,表现了智勇俱备的侠义精神。沈亚之《冯燕传》,写冯燕与滑州将张婴妻私通,后婴妻授刀于冯令杀其夫,冯怒其不义而杀之,及闻婴为此蒙屈将戮,复挺身出而自首,也表现了犯法后勇于承担责任的豪侠作风。此外,如《柳毅传》中的钱塘君,《柳氏传》中的许俊,《霍小玉传》中的黄衫客,也都属于侠义一类人物,但在全篇中不是主要角色。这类小说在唐晚期有较大的发展。

后期(自文宗时至唐末)

这时期单篇传奇现存很少,写得较好的是薛调《无双传》、无名氏《灵应传》、《东阳夜怪录》诸篇。传奇专集则大量出现,尉成风气。其中比较著名的,除牛僧孺《玄怪录》、李复言《续玄怪录》可能在文宗朝稍前时期所作外,计有郑还古《博异志》、薛用弱《集异记》、张读《宣室志》、袁郊《甘泽谣》、裴铏《传奇》、康骈《剧谈录》、皇甫枚《三水小牍》等。传奇专集中的作品,不尽是编撰者的创作,如《续玄怪录》中的《尼妙寂》,采自李公佐《谢小娥传》而略有变化,《博异志》中的《沈亚之》条,采自沈亚之《异梦录》。由于专集大量产生,作品数量远远超过前两期;但除有一部分写得比较细致生动外,多数篇幅短小,叙事简略,记述神怪。复与六朝志怪小说接近,文学成就则远逊于中期的单篇传奇。

神怪故事中,如《灵应传》写龙女九娘子抗拒朝那小龙逼婚,求得泾原节度使周宝发兵援助,终于战胜朝那小龙,情节较为曲折,显然受了《柳毅传》的影响。《东阳夜怪录》写秀才成自虚途中夜投荒宅,遇橐驼、驴、鸡、猫、刺猬等物怪,各化为人,互相赋诗酬答,并与自虚谈论。天将晓,诸怪均隐去,自虚疑而访之,乃知是物怪,末段构思,颇与《南柯太守传》结尾接近。《续玄怪录》中的《定婚店》,写的是“月下老人”掌管婚姻簿册的著名故事。《传奇》中的《裴航》,写秀才裴航于蓝田驿遇仙女,经过艰苦努力,终成眷属的故事,也广泛流传于后世。《续玄怪录》中的《杜子春》,题材本于《大唐西域记》卷七中“烈士池”,写杜子春因落拓不善治生而贫困。遇一老道人,常资给之。后道人引之入华山,令其静坐求仙,勿为一切外界幻境所惑。子春初能守戒,后见其爱子被杀,忽发噫声,遂前功尽弃。小说主旨在宣传道教弃绝尘俗的出世思想,但描摹细致,表现了较高的艺术技巧。

皇甫枚《三水小牍》中的《步飞烟》、薛调的《无双传》是后期爱情小说中杰出的作品。前者写武公业之妾步非烟的爱情悲剧,叙述宛曲,颇有情致;后者写王仙客与其表妹刘无双相爱而历经悲欢离合的故事,情节曲折,描写亦生动,后一篇虽以写爱情为主,但侠义成分比过去的《柳氏传》、《霍小玉传》已大为加重。至《传奇》中的《昆仑奴》篇,写昆仑奴磨勒勇武不凡,为成全其少主崔生的爱情,逾墙垣十重,劫取一品勋臣家的女伎红绡,描写重点则已由爱情转向了侠义。

《甘泽谣》中的《红线》和《传奇》中的《聂隐娘》,专写侠女行盗行刺、参与藩镇之间斗争的故事。唐代中后期,统治阶级内部斗争剧烈,行刺之事,时有所闻。宰相武元衡、裴度、李石等均曾遇刺。柳珵《上清传》也写到德宗斥责宰相窦参“蓄养侠刺”。《红线》、《聂隐娘》两篇,反映了当时藩镇间尖锐斗争的现实,篇中所写的侠士,或能腾空飞行,或有超人的武艺,实际上是把侠士神化了,这种情况为过去的侠义故事所未见,当是受流行的宗教迷信(主要是道教)的影响,成为后世武侠小说的滥觞。至于《玄怪录》中的《郭元振》,写元振夜斩猪妖,为民除害,则又是把侠义、神怪两类题材结合起来了。

传奇专集中还有一些小故事,虽然情节比较单纯,描写也不够细致,但思想内容具有进步意义。如《三水小牍》中的《却要》写湖南观察使李庚家女奴,面对四位公子的调戏,从容应付,设计加以揶揄,表现了被压迫者的机智和反抗。皇甫氏《原化记》中的《京都儒士》,写京都一儒士自称有胆气不畏鬼怪,某夜独宿凶宅,心中惊怖,丑态毕露,刻画了一个言行不一致的知识分子形象。这类作品篇幅短小而含意隽永,后来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的某些篇什,风格与之相近。

唐代诗歌发达,产生了不少关于诗人及其创作的传说和故事。其中一部分也富有传奇色彩。单篇中如许尧佐《柳氏传》、沈亚之《秦梦记》,专集中如《集异记》的《王维》、《王涣之》等均属此类。晚唐范摅《云溪友议》、孟棨《本事诗》两书,主要或专门记载有关诗人诗作的故事。魏晋人崇尚清谈放诞,产生了《语林》、《世说新语》等笔记小说;唐人崇尚诗歌,产生了《云溪友议》、《本事诗》等故事集;从中都可以看出一个时代的特殊风气。

综上所述,唐传奇的内容丰富多采,反映的社会生活面较广,有的表现了男女情人的悲欢离合及社会原因,有的通过幻想形式反映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美好理想,有的暴露了上层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,有的歌颂了见义勇为,反抗强暴的豪侠行为,大都具有积极意义。唐传奇也包含着许多思想糟粕,如宣传鬼神迷信和宿命论,宣扬女人是尤物、祸水,赞美出于个人感恩而为主子效忠的行径等等,应注意鉴别。

唐传奇的语言,一般运用散体,但多四字句,句法较整齐,沿袭了六朝志怪小说的传统。六朝志怪小说如《搜神记》等,语言比较质朴,不讲究对偶和辞藻,在当时区别“文”“笔”的风气下,属于“笔”这一类,但因受骈文盛行的影响,一部分语句句法比较整齐,风格上也有与骈文接近的一面。唐传奇的语言,就是沿着这一路子发展的。个别篇章如《游仙窟》,甚至以骈体为主,但多数作品虽夹杂骈句,基本上仍是散体。不过由于作者有意重视文采,不少作品语言颇为华艳。中唐时代传奇繁荣,名篇叠出,古文大家韩愈、柳宗元在当时风气影响下,也写了几篇接近传奇的文章,如韩愈的《毛颖传》、柳宗元的《河间传》之类。但它们不象传奇那样注意讲述有趣味的故事,着重表现作者的意想和文采,而是如鲁迅所说“以寓言为本,文词为末”,其实“无涉于传奇”(《中国小说史略》)。传奇叙事一般具体细致,文辞比较华艳,古文则叙事简略,文辞力求古雅。宋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,写登楼所见景物,铺陈较为具体,句法亦较整齐,接近骈体,便被古文家尹洙讥为“传奇”(《后山诗话》),此事颇足说明二者文风的区别。所以《毛颖传》等一类作品,实际上不能算作传奇文。

唐传奇对后代文学的影响

唐传奇对后代小说、戏曲及讲唱文学有较大的影响。

传奇体成为宋以后历代文言短篇小说的主要样式,即使在白话小说兴起后,仍有一定势力。宋代就出现过不少传奇作品,虽然一般说来写得比较平实,缺少飞动的文采,但也有一些流传的佳篇,如鲁迅《唐宋传奇集》中收录的《绿珠传》、《杨太真外传》和《梅妃传》、《李师师外传》等。明代著名的传奇小说有瞿佑的《剪灯新话》、李祯的《剪灯余话》和邵景瞻的《觅灯因话》。其中《剪灯新话》的文笔意境,颇能新人耳目。清代蒲松龄的《聊斋志异》更是继承并发展了唐传奇人物形象鲜明、故事情节曲折、语言华艳生动的特色,获得了巨大的成就。

唐传奇对宋以后的白话短篇小说即话本也有明显影响,很多题材和人物为话本所采用。据宋罗烨《醉翁谈录》记载,宋代已有不少根据唐传奇故事编成的话本,但多亡佚。明人所辑话本集《清平山堂话本》、“三言”,“二拍”中,也保存了好些取材于唐传奇的话本。传奇中叙事、诗笔、议论结合的形式,即所谓“文备众体”的特点,以及传奇描写人物的手段,如比较细腻的细节描写,传神的人物对话等,话本也都有所借鉴和发展。

唐传奇的题材、故事对后世戏曲以及讲唱文学的影响,一向为研究者们所注意。大凡著名的传奇故事,在后代都各自产生若干同一题材的戏曲。最为人所知的是《长恨歌传》对元代王伯成的诸宫调《天宝遗事》、白朴的杂剧《梧桐雨》和清代洪昇的传奇戏曲《长生殿》的影响,《莺莺传》对宋代赵令畤的《崔莺莺双调蝶恋花鼓子词》、元代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的影响,《霍小玉传》、《枕中记》、《南柯太守传》对汤显祖的传奇戏曲“玉茗堂四梦”的影响等等。由于唐传奇成为后世戏曲、小说汲取题材进行再创作的宝库之一,因而有人把这种现象与希腊神话对后来欧洲文学的影响相比拟。

唐传奇的结集和研究资料

晚唐陈翰采录唐传奇的许多优秀篇章,编成《异闻集》10卷,原书已佚,其中一部分为《太平广记》所采录。宋初李昉等所编《太平广记》500卷,分类编纂汉、魏以迄宋初的小说、野史、杂记等,取材宏富,是保存汉魏六朝和唐代小说的渊薮。明清时代所编的《说海》、《五朝小说》、《唐人说荟》等书,则往往“妄制篇目,改题撰人”(鲁迅《唐宋传奇集序例》),不可凭信。“五四”以后,鲁迅据《文苑英华》、《太平广记》等书,去伪存真,专采唐、宋单篇传奇为《唐宋传奇集》一书,末附《稗边小缀》,对所收各篇传奇及其作者进行考订,把这方面的整理研究工作引入科学化的道路。后汪辟疆又编《唐人小说》一书,除单篇外,还选录了一部分专集中的代表作品,各篇均有说明考订,可与《唐宋传奇集》相辅并行。唐传奇的专集,今人亦在分别加以校点整理中,已经出版的有《博异志》、《集异记》、《传奇》等。

研究方面,鲁迅《中国小说史略》中有3篇文章,对唐传奇的特色、历史地位与重要作家作品,作了精当的论述。刘开荣《唐代小说研究》(1947年初版,1955年修订重版),选择若干代表作品,着重结合时代背景进行探讨。

参考书目
    汪辟疆编:《唐人小说》,古典文学出版社,上海,1955。鲁迅编:《唐宋传奇集》,文学古籍刊行社,北京,1956。李昉等编:《太平广记》,中华书局,北京,1961。张友鹤编:《唐宋传奇选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北京,1964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