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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共产主义”一个月

现在,谁都知道,共产主义是遥远的将来的事。

但是,我都已经过过了“共产主义”的生活,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。

那是在四十多年前的1959年。

1958年,全国大跃进,工农业各条战线喜讯一个接一个,一个喜讯比一个喜讯大,一个喜讯比一个喜讯惊人、刺激,全国上下人心都沸腾起来,个个脑子里的温度超过40℃。终于,下面不少人提出“快步跨进共产主义”、“跑步进入共产主义”的口号,连上头的领导人也正儿八经地排开了中国进入共产主义的时间表。共产主义在人们的心中已是指日可待的事了。

谁不希望早日进入共产主义呵!共产主义是天堂,是我们最大的理想,但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子,老百姓谁也说不清。上面干部给群众宣传时把共产主义概括为两句话:电灯电话,楼上楼下。就是说大家住的是楼房,家家点的电灯,户户装上了电话,这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。

这年,我在家乡的高中上学。一年多了,学校也没有正常上课,多数时间是参加大炼钢铁、秋收、秋种、深翻土地等劳动。超体力的劳动虽然使我们这些发育并未成熟的后生个个精疲力尽,但听着不断传来的各种喜讯也激动万分,身体上的疲劳就被忘掉了。

最让我们高兴的莫过于是学校要实行共产主义了。

七月的一天,学校召开大会,学校领导讲话介绍当前的大好形势,说全国实现共产主义的条件已经成熟,许多地方已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,我们学校也不能落后,从现在开始,在教职工和学生中实行共产主义的供给制。

大家最关心的是供给制的具体标准。

教师的标准我没大记住,学生的标准多数都记住了。

主要有:每月发给每个学生9元伙食费,5元零花钱;一年发两件衬衣,一身外套,四年发一身棉衣。夏天发一顶草帽,冬天发一顶棉帽,学费嘛,就都免了。

开完会,大家都高兴坏了,尤其是我们这些家庭困难的学生。你想想,那时,农村分不下钱,我们上学,学费就是大问题。每年开学前,全家人就为我的学费发愁,爸妈要商量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卖,鸡蛋还有几斤,妈妈织的老粗布有几丈,拿到集市中能卖多少钱,还需要找隔壁的王大伯、巷东头的仁义家借多少钱。凑够了我的,还有弟弟、妹妹的,真愁人哪。每当看到父母愁眉紧锁的样子,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。

现在,进入共产主义了,这下好了!爸爸妈妈再不用为我的学费发愁;吃饭也在学校,穿衣学校给发,爸妈的负担就轻得多了。特别是每月还能发5元钱,我简直就是个小富翁了。这5元钱,我可以买几本早想买的小说名著,买一本硬皮的日记本,一个月还可以看几次电影。省一点钱,给弟弟妹妹做学费,父母的高兴那就可想而知了。

没过几天,5块钱就如数发到手了。我按自己的计划买了书和日记本。这个月在食堂免费吃饭,不再到家里取凉窝窝头了。食堂的饭菜真好吃,顿顿有炒菜,虽然几乎是水煮的,但同从家里带的辣椒咸菜比就好多了。这个月,还吃过几次很难见到的红米饭,算是开了荤。白洋布衬衣发了一件,草帽发了一顶。其他暂时还没有发。

很快一个月过去了。学校又开大会,领导宣布,学校的“共产主义供给制”停止了。

这个决定如同给我们发热的头上泼了一瓢冰水,大家一时都发蔫了。过了没几天,班干部又传达校方的决定,由于衬衣大多都穿了,就不上交了;饭已吃了,也算了;但每人发的5元钱要退回学校。

这时,我们这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就紧张了:钱都花没了,到那里去找呀!眼看家里条件好的同学一个个都交回了5元钱,我们几个困难生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办。大家说,拖着不给,看他们能把咱们咋了。每当班干部催时,我就说:没钱。就这么一拖再拖,直到毕业,我们几个人也没交回这5元钱。

不久,全国就进入了困难时期,城市农村,人人都吃不饱,我们这些正在发育的小伙子,更是整天饿得眼前冒金星。回想那一个月的“共产主义”生活,真如同做了一场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