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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半的白灯,一半的昏黄。
交织缠裹,张宗廷的面容在静止的恍惚中,时明时暗,迷离得不真实。
他指尖捻着我娇小的耳垂,我肤色浅,他比我还要浅一分,他总是没有血色,像大病初愈,我是真没见过皮囊如此白皙干净的男人,他清瘦,却一点不虚弱,我爱他单手插兜、斜叼着烟卷时的样子,爱他眉梢狂傲饮红酒的样子,他那时不是人,是魔,是诱世间女子发疯失魂的魔。
张宗廷捻得很温柔,“还记得那枚耳钉吗。”
就是我被王苏韵设计陷害,撞上了祖宗带他老婆出席宴会的那晚,他抢夺我右耳的一枚珠钉。
我呆滞望着他。
他整个掌心覆盖我脸上,几乎将我吞没。他的手宽厚灼热。
他的眼眸是巨大的磁场,我跌进那片漩涡深处,回不过神。
“猜我把它放在哪里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从颈口掏出一枚吊坠,黑玉材质雕琢而成的双半骷髅。张宗廷喜欢骷髅,他的一切都凭借杀戮夺取,他与生死打交道,必须无畏常人所畏惧的。
泳池里他佩戴的就是这一条,他应该从不离身,银色的链子,不粗不细,比那些蛇头暴发户的金链子高雅多了,他打开骷髅的脸,耳钉赫然躺在其中。
“它挨着我心脏最近。”
我略发僵,他裸露在外的肌肉,时而扫着我鼻尖,那硬度蛮力又滚烫,弥漫他的味道,如蛇如虫,如风如雨,抓不到,更不可控制,将我勒紧。
我看了许久,咬牙不吭声。
他重新合上,低下头,吻着我的耳洞,不夹杂情欲,只是细细的吻,伴随他的呼吸,我神经愈发紧绷,绷到一个抻裂的极点,他朝我耳蜗里轻笑了声,那根弦倏而崩塌。
张宗廷的唇吻过我身体每一寸,很薄,至少比之前吻我的男人都薄,长了这样一张唇,风月也薄情,要么是朝三暮四的王八蛋,要么是追名逐利的冷心肠,总之对女人都不长久。
墙壁倒映着他笔直欣长的影,“你说话不算。”
他的吻停住,面庞交错开。
我余光瞧着瞧着,失控抬起手,冷水拂过的指尖,触碰上他嘴角,他喉咙滚了两下,没有动。
“你那一枪,不是把我们这点情分打散了吗。你又没做到。”
他目光来来回回在我和抚摸他的手指,“程小姐狼狈得可怜,我不想理会,又狠不下心。”
我扯他领带,将他拉向我,笑得放荡,“张老板看我哪里狼狈。”
他低眸,我裙摆一滩干涸的酒渍,我手反卷,领带扣严丝合缝卡住他咽喉,“你领悟错了,男人都是偏向弱者的,而有些弱者,比如我,皮囊柔弱,心地歹毒。我真狼狈,张老板也不会在良州身边,遇到我了。”
我踮脚,他下巴一层刚滋长出的青色胡茬,胡茬浅淡,透着野性,我情不自禁幻想,几个小时后,长出更多的张宗廷,是怎样诱惑性感。
他不等我想完整,冷笑扼住我腕子,推离他的下颔,“程小姐是我见过的,最擅长欲擒故纵,拿捏男人兴趣的女人。”
他臂肘用力一扬,我踉跄退后,他掸了掸胸前衬衫被我压出的褶皱,一颗颗系上纽扣,“也是最不识抬举的。”
他撂下这句,鞋尖勾门,抵出一道人形空隙,他逆着外面的光,一晃便越来越远。
我顿时垮了,跌撞上格子间的木板,满满一池的清水,早已流泻得一滴不剩,仿佛我刚才的委屈,怒气,妒意,失落,也一点点被隐藏,埋入二奶的禁区。我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,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失态,才走出那扇摇晃的门。
扑鼻而来皆是他的味道,浓得窒息。
我倚住墙壁,找了一个最好的角度,拿手机对准男厕,里面在收尾,米姐的长发拖在鞋跟,她蹲着给大人物拉裤链,我连按了几下拍摄,匆忙保存好。
米姐的后台比祖宗的老子低半级,是二把交椅,在东三省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,掌握点软肋,对我没坏处,我也只能对不起米姐了。
其实这手段是大忌讳,容易惹祸上身,天上人间的花魁梁海玲,就是死在她知道太多了,条子对外称她被包养的小白脸杀了,圈里姐妹儿一清二楚,纯瞎掰。一个婊子,天天接客,做爱都腻透了,下班接着挨操,这不是扯犊子吗。
米姐十几年前在二组当小姐时,她和梁海玲接触过,天上人间内部传开了,她有一个小本,记录着京城政要的私密,谁屁股上的船型胎记,谁天生肛裂,谁蛋蛋是畸形。
这还了得,有官儿下了命令,梁海玲必须死。
幸而我比她精,她用那个是勒索,帮她开后门做生意赚钱,贪得无厌激怒了爷,我用这个保活路,关键时刻办大事。
大人物搂着米姐从男厕走出,他红光满面的,一看就是爽了,我朝他点头微笑,一副清明了然,他挺不自在,故作维持风度和体面,松开米姐的腰,“她是?”
米姐没骨头似的偎在他怀里,大人物六十出头,个子萎缩了,米姐高挑,丰腴偏胖,又穿着高跟鞋,比他还高半头,小鸟依人愣是演成了鸵鸟依人。
“我姐妹儿,关系特好,一个碗里吃饭。”她涂了朱蔻的指甲在大人物谢顶的脑门儿弹了弹,“市检察院一把手的…”后面俩字咬得特轻,大人物一愣,“沈良州?”
米姐嘿嘿笑,“都一样,你怕什么,她还能把我卖了不成。”
我表情稍稍凝固,攥紧了皮包里的手机。
大人物没支声,让我俩等几分钟再跟上。
他走后,我瞪着米姐那张嘴,“你再胡说,我撕烂你舌头。”
米姐拧开公共池的水龙头,捧了一把漱口,“至于嘛,我的姑奶奶,祖宗对外都不瞒着了,现在谁还瞧不出,他默认你是小老婆了。”
我盯着大人物匆忙离去的背影,他够谨慎的,路过摄像头底下,还侧着身,用手遮挡脸,殊不知我早就把他搂着米姐偷吃擦嘴的一幕拍下来了。
我甩了甩头发,“大房快和我玩命了,别人看戏还不够,能不消停吗。”
米姐脸色一变,“找你了?”
我问她有纸吗,她留一张用,给了我一张,我擦着唇上的口红,“找我干嘛呀,抽我还是警告我?你当祖宗的老婆能二进宫,是靠狗屎运吗?她阴招多着呢。”
米姐比我还急,“我早提醒过你!赶紧收手,你也捞够了,别把命搭进去。沈阳财政局的老二,一年前包了个马来西亚的洋妞儿,听说都怀了双胞胎,结果男人出差去,正室找人把洋妞儿开车撞死了,你说男人能为了尸体和老婆过不去吗?赔钱了事,现在人家大房照样人五人六的,小三连他妈墓碑都没有。”
我骨头一阵恶寒,接触了有权有势的上流,才知果然有铁石心肠这一说,我不清楚祖宗会喜欢我多久,一年,五年,但我明白,绝不是一辈子。
我不是他老婆,我留在他身边的资格和筹码,只有肉体,美貌,青春,兴趣。这些终将会失去,可能还没到我丢失的那天,他就腻了。
我右脚踩着左脚的影子,固执说,“祖宗对我很好,他和其他金主不一样。”
米姐恨铁不成钢,她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警告我,“你刚入行多潇洒啊,什么男人也不往心里去,就盯着他们口袋里的钱,情爱是咱们的绊脚石,为了那点可笑的尊严,你开始要脸了,你不要钱了,你天天想着,我不图物质啊,你别侮辱我对你的感情的啊!”
米姐的话字字珠玑,扎在我心坎儿,电光火石的碰撞中,我猛然意识到,我正在走向这条路。
我偏头看她,她还在义愤填膺的数落着,我问她,不愿意让一个男人了解自己的过去,是动了情吗?
米姐说是。
我一口气没提上来,直接呛了,涨得面红耳赤,脖子两侧的青筋凸起,米姐吓得魂不附体,她拍背替我顺气,我一把抓住她衣袖,“那我想给祖宗生孩子,想一直跟着他,这两个情,哪个动得深。”
米姐琢磨了几秒,“后者吧。”
她纳闷儿,“怎么还两个,哪两个?”
我急促喘息着,好半晌才缓解瘫软的四肢,米姐说程霖你他妈不会真有了吧。
我摇头,“没,哪有那福气。”
我俩穿过通道回宴厅,有不少宾客离席,正堵在门口寒暄,张宗廷被一拨马仔簇拥包围着,西装外罩了一件黑色大衣,他穿大衣格外好看,任谁也穿不出他的隽秀挺拔,道上混久了,那股痞雅的范儿文绉绉的商人比不了。
他摩挲着腕表,和吕总道别,拥堵的宾客看见他,一部分先行,一部分四散,让出一条路,他对所有人的送别都一笑置之,疏离冷淡,唯独经过李太太时,他停住。
李太太受宠若惊,她从身后人群里拎出一个比她年轻几岁凶相的男子,朝前推搡两步,笑得春风明媚,“张老板,金圣赌场多亏您罩着,现在场子红火,也该是孝敬您的时候了。”
张宗廷皮笑肉不笑,“是吗。”
李太太忙不迭点头,“东三省的生意,有张老板您赏碗饭吃,随便丢掉不稀罕要的,就够我们小打小闹的吃上几年。”
“李太太自谦了。”张宗廷眉目愈发深沉,“你比我厉害,我都舍不得做的事,你敢做。”
李太太不明所以,糊里糊涂的仍赔笑,“张老板多关照金圣,每年送您的红利,我们只增不减。”
张宗廷话里有话,声音藏着锋芒,“我必定多关照。”
她高兴得不行,催促男人敬一支烟,男人都木纳了,直勾勾愣着,她急得跺脚,“说你呢!”
她不懂,白道的人也不懂,可大混子小混子不入流的混子,都对张宗廷极大的敬畏,这敬畏,不逊色军人对国旗的热忱。涉黑摆在官场的眼皮底下,明目张胆干,这魄力,这能耐,观望东三省,挑不出几个。
他颤颤悠悠掏打火机,张宗廷耐心等着,黄鹤楼被他夹在两指间,男人略微低他一寸,压下开关,火苗蹿升的霎那,张宗廷和他对视,逼慑幽冷的光,从漆黑的瞳孔内射出,胜过枪子儿三分凌厉。
他吸了一大口,咂摸滋味,皱眉扔在脚下,“金圣对吗。”
男人没来得及回答,随行的马仔说,“闽江路地下那家,进车库就是,上个月刚扩建。”
张宗廷嗯,“砸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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