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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联·茶壶·茶回文

茶有千种,味具万象。从茶壶中倒出的茶联、茶回文,润入心田的却是一份美好,一股亲情和一种境界。

与茶的渊源深远的是茶联:有的借物抒情,有的叙事说理,言简意深,寓庄于谐,使人在趣味盎然的谈笑声中得到艺术美的享受。

不妨以几幅茶联进行精神的会餐。

位踞衡岳南天门的茶馆悬挂着老作家周而复的一幅楹联:“到南天门歇歇脚喝杯茶去,登祝融峰看看山携朵云来”。既是质朴平淡的口语,又是令人回味的夸张之辞。以上联之俗,衬下联之雅,雅俗一气贯通,别有一番情趣。茶馆耸峙在半山之腰,此联亦可给到此憩息的游客以继续攀登绝顶的精神支持。

成都有家茶社兼酒铺的对联引起人们极大的兴味:“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杯茶去,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斟三碗酒来”。这幅对联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那么一种幽默的情趣。茶过三巡,可以喝酒三碗,酒足茶饱,往靠背椅上一仰,自由自在地做上片刻美梦,什么忧愁烦恼都会抛到九霄云外。

相传广东秀水五眼桥茶亭石柱上镌刻的茶联,出自明末御史南海人李待问的手笔:“不费一文钱过客莫嫌茶味淡,且停双脚履劝君休语路途长”。

桃江穿坳仑茶亭以供上山下岭之人歇足养神,喝茶解乏,楹柱上的茶联道出这样一种消息:“穿破名利关头,想只因富贵身家,过此尽属康庄大道;坳上清闲地位,看不了江山风月,少坐都为畅快之人”。

安化幽处雪峰山深腹,非溪即岭,山道弯弯。罗洞胡家咀茶亭茶联别有一番妙处:“来路非艰得意莫忘回首处,前程远大偷闲敢作歇肩时”。

泉州“小品茶室”曾挂出一幅别致的对联:“小天地,大场合,让我一席;论英雄,谈古今,喝它几杯”。听说此联是创作高甲戏《连升三级》而轰动京华的王冬青所撰,作者谈古论今,小中见大,既朴素,又现实,令人拍案叫绝!

在浩如烟海的茶联中,最有情味的恐怕要数“趣言能适意,茶品可清心”的回文联,倒读则是“心清可品茶,意适能言趣”。前后品赏,意境迥异,不啻是茶联中的翘楚与绝唱。

与茶相辅而相存的是茶壶。据说中国第一把“荷莲蛤蟆”陶壶是由叫做供春的童子发明的,距今不过四百余年的历史。但在陶瓷世界里,紫砂壶却是一枝独秀;在茶具领域,紫砂壶更是独占鳌头。一方面是“其生也晚,其兴也勃”,一问世就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,并以其不俗的艺术品位而得到骚人雅士的青睐。另一方面,紫砂壶的生产与直接参与设计、撰铭、刻画的文化人关系密切,那份浓郁的风雅,是任何陶瓷器都无法比拟的。

茶壶进入黄金时代,出现了以时大彬、李大仲和徐大友为代表的“三大”人物。史载,时大彬造的紫砂壶端庄大方,除了壶身上具有一种自然陈旧的“包浆”和双重气孔结构以外,他的壶嘴短粗通直,出水流畅,茶盖和壶身周围紧密吻合,没有缝隙,其壶嘴、口沿及把的最高点的“三平”在一条线上,壶盖随手合上以后,提举起来可吸住全壶而不掉落。这珍同拱璧的紫砂壶,不知握在谁的手中?

而著名的参与者莫过于清代西泠八家之一的陈鸿寿。陈在宜兴为官时深知宜兴紫砂泥得天独厚,享有“岩中岩”、“泥中泥”的盛誉。他和造壶艺人参与炮制的“曼生壶”格调高妙,堪称极品。这种积着一层深褐色茶渍的壶,泡茶不走味,贮茶不变色,盛夏不易馊,持握不炙手,冷热急变不起裂缝,经常擦洗,壶的表面暗热之光似珠如玉。壶内不放茶叶,斟出的茶也有一股清醇的香味,曼生以其极高的艺术禀赋提高壶的品质,使这种参与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
我曾拜识过清末民初时期“珠山八友”中的重要人物汪野亭的一帧单色《山水》茶壶绝品。茶壶上下皆留空白,却又绘出疏郎淡致的画面,表现宁静深远的山水神韵。此作山有气势,水有情韵,树有生机,草有深意,辽远平静的氛围来自由浓到淡融入天际的墨晕和单一的褐色,且产生出的黄昏山野的宁静均衡恰与茶壶古朴端庄的造型相匹配,实在是非此画不足以衬此壶,非此壶不足以得此画。尤为有趣的是小小的壶盖也点缀了山石和一叶白帆。凹进壶中的壶盖与壶口隔一道空白,无点墨相连但上下画面却可以看成一个整体,山外之山呈现在远方的云雾中,远远水流以一叶云帆状其迢迢;在表现上却介乎于有心无意之间,若非大巧若拙者绝难如此平中藏奇。有幸以此壶沏茶者,观茶叶飘逸,闻山野清香,慢条斯理地品起来,当是人生的极致。

与茶壶相映成趣的是茶回文。早年,太公的檀木几案上蹲一古拙的莲花观音茶壶,鼓凸的壶肚题有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之类的文字,看似平常,却蕴意深深,趣味盈盈,被行家称为“茶回文”。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——别出心裁的回环佳句可读成“一日无此君不可”、“此君不可一日无”、“君不可一日无此”;连环妙句“可以清心也”则可读成“清心也可以”、“心也可以清”、“也可以清心”,把茶独特的清雅风味和愉悦心灵的奇效进行了传神的描绘。而“香雾遮山长生树”这类怡神悦性的文字,倒读就是“树生长山遮雾香”,诗情画意,令人神往。天趣浑成的“来客敬茶新洗手”倒读则变成了“手洗新茶敬客来”,表达了主人对贵客的欢迎和尊敬的深情,让人经久难忘。据说茶具上题文之风最早始于两晋南北朝,最盛于隋唐。著名的有唐代道士兼诗人施肩吾的佳句“越碗初盛蜀析”。碗是享有盛誉的越州“千峰翠色”的青瓷碗,茶是美如玉液琼浆的新制“剑外九华英”——名碗盛名茶配名诗,使得这只“越碗”身价百倍。唐末的皮日休还特意在越州的另一只碗上写过名诗《茶瓯》“圆似月魂坠,轻如云魄起……”在诗人笔下,那碗似“月魂”如“云魄”,君不见其玲珑晶莹、巧夺天工的质地么?正所谓“杯随字贵,字随杯传”。

茶香从壶中冲溢出茶联茶回文的韵味,也冲溢出一缕缕温馨。我觉得红茶太醇,花茶太俗,只有绿茶最清。大叶乌龙那种贵族派头的武陵溪的清澈气息,桃川仙隐天然的亲切,古洞春银毫的清幽,渊明银扁的香醇,无不透露出世外桃源的风味。

栖迟在古隐君子之堂,伴天地日月修炼自身的涵养,兴之所致邀二三宾朋在桃花观玩月。每每这种时候,我在茶壶中倒入一半沸水,待茶叶泡开后又倒入一半热气缭绕的滚汤,茶叶舒展出一片片绿油油的沉静。朋友们说我泡茶的神态近乎庄重,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,其实,天地之大,却比不得茶里乾坤。这时品茶,清六腑之热,滋五脏之阴,共叙一番人生的沧桑,就是神仙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