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说的“卫星书”,不是指介绍有关卫星科普知识的书,而是上个世纪50年代“大跃进”的产物,指的是放“卫星”的书。
1958年,全国上下掀起“大跃进”的狂潮时,我刚考进了专区的一所农业学校。
那时正是人生中的多梦时节。我虽然一直在农村生活,但也看了几本小说,知道一些著名作家,头脑里受所谓“一本书主义”的影响,朝思暮想以后当作家,写小说,出人头地。
这年冬天,学校的跃进浪潮也如火如茶。什么都讲放“卫星”,学校里捷报频传,许多老师和学生都放了“卫星”。就在这时,想不到忽然时来运转,我的”作家”梦似乎就有望实现了。
原来,我的语文老师在大跃进浪潮的鼓动下,也不甘寂寞,经过一番谋划,思想解放,决定也放个“卫星”:组织学生创作组,两个月内创作5部长篇小说。这个计划报到校部,校领导十分赞赏,当即就批准了。那时代,是“没有做不到,就怕想不到”啊!
这个计划,校领导在学生大会上宣布后,语文老师就立马开始组织创作组。老师经过摸底,心里有数,人员很快就确定下来。三个人一个小组,包一部长篇小说,我和另外两名同学包一部。写什么呢?老师让我们敢想敢干,不要有框框。从此,我们三个人就不再参加学校组织的繁重体力劳动,领来纸和笔,坐在宿舍里开始创作了。
刚听说让我进创作组时,心里那个高兴呀,真是无法形容。有些同学还叫起我“作家”了。我知道,这里面有嘲讪,也有羡慕的成分。我呢,一时也真有些飘飘然: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当作家了。
那股高兴劲还没过去,我们三个人就犯愁了:写什么呀?三个人讨论时,你这个想法,他那个想法,扯来扯去,也没扯清,眼看一礼拜快过去了,无奈只得定下个设想,写大跃进,工厂的大跃进,工人阶级在大跃进中的英雄形象。
写工厂,可我们并不了解工人的生活呀,那就到工厂体验吧。离学校不远有一个小机械厂。过去,我们经常在厂门口过,但从未进去过。这次,我们三人就以体验生活为名,到厂子与工人同生活同劳动了。厂子里正常的生产已停了,而是新建了几座炼铁炉,正在炼钢铁。工人虽然是三班倒,但人人都经常加班,有时会一连几个班不休息,炉子里一天到晚烈火熊熊。我们帮助工人搬焦炭,运废铁,上班时间无法同工人交谈。就这样干了一个星期,个个手脸被熏得乌黑,但素材并没有收集到什么。
半个月过去了,得动笔了。我们三个人又回到学校,躲到一个库房里,开始进入创作了。我们议来议去,定下了书名《烈火中的壮歌》,然后编人物,编情节,便开始分头动笔写。
我分工写第一章。平时,我觉得自己的头脑还很灵光,写个什么笔头来得快,也很有文采。而这一次,笔杆却这么沉重。开头写了一段秋天的风景,以后就怎么也写不下去了。急得我翻报纸,翻名著,但作用也不大。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在纸上画字。两个星期后,终于完成了初稿。我们三个人写的前三章集中到一起,互相都看了一遍,都没说什么,但自己心里也嘀咕:这算小说吗?老师催着要,只好这样交上去。稿子交上去后,从此泥牛入海无消息。其他小组也都是一样命运。从那以后,语文老师脸上的光采不见了,眉头却皱得紧了。
过了几天,老师宣布创作组解散,同学们都回到各自的班里。然而,我们这个小组却没解散,原来老师并未死心,他还想放个“卫星”。这次不写小说了,而是要我们编一本《人民公社教程》。
老师说,人民公社是新生事物,是“三面红旗”,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教材,如果我们首先搞出来了,也是放了个“卫星”。当时,人民公社虽然已在全国哄起来了,但我并不了解。回到家里听长辈讲的,只知道公社是强迫命令的产物。但这话哪敢说呀!
说干就干。编教材比写小说容易些。我们首先分头找资料,报纸上的,杂志上的,领导讲话,内部文件,能找到的都搜罗起来,我负责“人民公社的管理”这一部分,就在找到的材料里抄。有的部分材料也不多,就硬着头皮编,拿出一副发指示的口气,说公社要这样要那样,正确不正确,让老师改去吧!
我们写完后,还得自己刻钢板油印,常常加班加点。就这样,到天气已经很冷的时候,终于完成了这本教材。装订好以后,竟然是厚厚的一册。老师高兴地对我们说:“这个‘卫星’放出去了!”
听说,这部“卫星书”送到了专区教育改革成果展览会。至于这颗“卫星”的最后归宿,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。